敦煌为什么同时存在两种“方言”?
来源: 国家民族事务委员会 时间: 2025-12-17 09:26:14 访问量: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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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00年的一天,道士王圆箓在清扫莫高窟积沙时,偶然发现了一个幽暗的洞口——昏黄光晕里,洞内层层叠叠的经卷、绢画、文书如山堆积,千年前的墨香混合着尘土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开来。这位道士并不知道,他打开的不仅是一个洞,而是一个被时光封存九百多年的文明宝库。

从此,敦煌吸引了全世界的关注和八方来客。

今日,走在敦煌街巷间,若细听市井乡音,常能捕捉到两种迥异的语调——党河以西的“河西话”与党河东岸的“河东话”。为何在这样一个人口不足二十万的小城中,会存在两种不同的汉语方言?

答案,其实就藏在这座河西重镇的商贸往来、移民迁徙中——每一次大规模的人口变迁,都在此地留下了清晰的印记,而在我们习以为常的语言背后,处处都有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鲜活印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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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敦煌东大门。(图片来源:新甘肃·甘肃日报记者 田蹊摄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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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一)敦煌的最早移民从何而来? 


作为河西重镇,敦煌的兴衰变迁与河西走廊的命运紧密相连。

自古以来,河西走廊就是中原通往西域的重要通道。祁连山脉雪水融化形成的河流为河西走廊带来了生机,使诸多古代游牧部落在河西走廊生存、拉锯和交融。秦汉之交时期,分布于此的主要有月氏、乌孙和匈奴。

张骞凿空西域后,汉武帝移内地七十余万民众至朔方以南的新秦中实边戍守。他们来自今天的陕西、山西、山东、河北等地区,所操方言既有中原“雅言”的底色,也混杂故土的俚语乡音。这次大迁徙,从根本上形塑了河西方言的地图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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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汉代河西屯戍士兵之籍贯。(图片来源:张力仁著《河西走廊文化地理研究》)


而河西走廊独特的地理结构——由石羊河、黑河、疏勒河三大水系滋养的串珠状绿洲——客观上将不同来源的移民群体分割、固定于相对独立的空间中,使得河西汉语自伊始便呈现出“方言群岛”的混杂分布态势。

随着丝绸之路商旅往来,胡汉杂处,语言也在碰撞中交融。至两汉时期,在敦煌地区,汉语已逐渐演变为一种区域性通用语。


(二)儒学传播成转折 


西晋末年,一位儒士带领着弟子,携带大量经史典籍,从略阳郡(今甘肃秦安)一路西行。他们穿过武威,当走到张掖郡马蹄山下的临松薤谷时,终于停下脚步,决定扎根于此。

他就是西晋大儒郭荷。他们这一行,只是“永嘉之乱”后民众迁徙的一个缩影。此时,中原动荡,但河西走廊因地处偏远未受到太多冲击,成为士人天然的“避风港”。

来自洛阳以西及关中等地的大量人士迁徙至河西走廊,这其中,有很多潜心学术、钻研经典、有教无类的饱学之士,他们辅佐当权者大力推行儒学教化,促成了河西儒学的发达兴盛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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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河西走廊“三凉并立”局势图。(图片来源:谭其骧《中国历史地图集》)


史书记载,“敦煌五龙”索靖、氾衷、张甝、索紾、索永“俱诣太学,驰名海内”;前凉张轨“征九郡胄子五百人,立学校”;西凉李暠“兴立泮宫”;北凉沮渠蒙逊“博涉群史,颇晓天文”。这表明汉语已成为当时河西走廊社会与文化交流的重要工具,部分少数民族精英已能熟练使用。

陈寅恪曾高度评价河西走廊对传承中华文化起到的作用,“惟此偏隅之地,保存汉代中原之文化学术,经历东汉末、西晋之大乱及北朝扰攘之长期,能不失坠,卒得辗转灌输,加入隋唐统一之混合之文化,蔚然为独立之一源,继前启后,实吾国文化史之一大业。”


(三)移民往来促交融  


隋唐盛世,随着丝绸之路繁盛,大量西域胡商沿交通线呈点状聚居。在这些小聚居区内,胡商们同时使用自己的母语和汉语。

安史之乱后,吐蕃入据河西,加之战乱导致人口锐减,使得敦煌几乎成为当时河西走廊仅存的汉语主要覆盖区。

此后,河西地区相继出现了归义军、回鹘、龙家、嗢末等多个并立政权,民族成分复杂,其语言自身当然也是“四方杂俎”。敦煌遗书描述当时“河西创复,犹杂蕃浑,言音不同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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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敦煌遗书中的回鹘文写本残卷(左)和古藏文写卷(右)。(图片来源:胡同庆、罗华庆著《解密敦煌》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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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敦煌遗书中的粟特文书信(左)和于阗文《陀罗尼咒》(右)。(图片来源:李正宇著《敦煌古代硬笔书法》)


西夏统一河西后,曾同时推行党项语和汉语,一定程度上,对之前分散的“方言丛”进行了整合。

明朝时,嘉峪关内汉语盛行,关外则以蒙古语及各少数民族语言为主,但随着各族民众交往日趋频繁,语言也逐渐相通。《河西译语》这类用汉字为党项语等少数民族语言注音的文献,便是语言接触与翻译实践的明证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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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西夏简牍。(图片来源:薛仰敬著《陇右名物大观》)


最终奠定今日敦煌方言格局的,是清代规模空前、组织严密的大移民。清雍正年间,清政府从甘肃东部、中部及南部五十六州县,迁移二千四百余户民众至敦煌。这些移民多操秦陇方言,形成人数众多的“秦陇土语群”。

他们与敦煌居民的方言长期交融,最终产生了敦煌独特的“双语”现象:清代之前的居民和受其影响较深者,多讲带有河西特色的“河西话”;而清代移民后裔聚居区,则主要讲源自秦陇的方言。一条党河之隔,两种乡音,清晰标识出不同移民史的层次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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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清代敦煌集团性移民空间分布图。(图片来源:道光《敦煌县志》)


千百年来,民族迁徙深刻塑造着语言格局,政权更迭伴随着语言的碰撞与层叠。在河西走廊的宏大历史中碰撞交融,“敦煌”不只是一个地理符号,更是一个生动的文化隐喻。藏经洞中粟特、吐蕃、回鹘等多民族文字的遗书,是丝路文明对话的实体档案。“河西话”与“河东话”的并存,则是历代移民屯戍留下的有声年轮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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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甘肃敦煌莫高窟。(图片来源:新华社记者 马希平 摄)


这些变迁,共同记录了敦煌作为“华戎所交一都会”的历史记忆,成为敦煌作为古代丝路文明交汇枢纽的生动见证。



(作者简介:姜馥蓉,西北民族大学中华民族共同体学院讲师)

(本文是西北民族大学中央高校项目(项目号31920240015 )、西北民族大学引进人才项目(项目号xbmuyjrc202220)阶段性研究成果。)


责任编辑:周口市民族宗教事务局管理员